在外工作多年。雖不時回老家小住,但來也匆匆,去也匆匆,壓跟兒沒有空隙四處走走。
今年夏天,偷得幾日閑暇,打定主意游覽一次村旁的馬頭山,溫習一下漸漸模糊的兒時記憶。不巧,恰逢下著小雨。臨行前,我對侄兒侄女說:我不走遠,只四處看看。
心里急迫,走得就快。到馬頭山腳時,霧散了,雨卻沒有要停的意思。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鄉山水青翠欲滴,彌漫在雨的天地里,水的世界中。馬頭山在細雨織成的簾幕中,模模糊糊,看不真切。只聽見滴滴答答的雨聲鋪天蓋地,如梵音、似天籟,極清朗,極純凈,敲打著思緒,敲打著心靈。閉上眼,兒時活脫蹦跳的姿影、山里雞鳴狗吠的瑣事,循聲而來。
順著兒時牧羊的小路穿山澗、過溪流,山越來越高,樹也越來越密。四下環顧,已入馬頭山腰。
顧名思義,馬頭山狀如一匹揚蹄嘶鳴的駿馬,從遠天接目處蜿蜒而來,一直延伸到生我育我的這個小山村。它不失山的雄奇,也具備母性的溫柔。千百年來,生活在這里的先民們圈山捕獵、牧牛耕地,頑強地繁衍生息。在外工作生活的日子里,每當想起故鄉,腦海中閃出的第一幅畫面就是這座山。它濃縮了我兒時所有的記憶,成了我心目中故鄉的形象。
也許是夏天的緣故吧,山上泉水密布,溪流成群。草叢石縫,頭頂腳下,汩汩澗水,幾乎無處不涌,無處不鳴。我想,這得益于近年國家退耕還林政策,得益于父老鄉親保護生態、愛護自然的純樸習俗。像今天這樣的雨落下來,貯存在密如蛛網的樹根、腐草里,然后像母親的乳汁源源不斷地流淌。
山路常作梯狀,雨點在眼前飛花濺玉,敲打出一串串銅鈴聲,輕靈、悅耳,讓人陡覺輕快,精神倍增。到得一如鷹鉤一樣突出在半空的崖壁上小憩,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雨聲驟然停止。站在崖壁上四下瞭望,滿眼濃碧。沉甸甸的濕綠,猶如大海的波浪,一層逐一層,直向遠天及目處推去。一陣爽風拂過,積攢在樹葉上的雨水齊刷刷落下,仿佛陣雨,來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欲想再感受一下那半含半露、不可多得的奇觀,她已遠遠地跑開,只留下一面面明鏡般的積水、一股股稚童般的溪流,仰著笑臉、說著俏皮話逗我。再看腳下,連石縫里也長滿綠色的青苔,有的懸崖峭壁處,還倔強地長出一兩株盤根錯節的樹來,飽吸雨水后,枝繁葉茂,郁郁蔥蔥。身側更不用說,遠近高低,犬牙交錯,枝纏藤繞,孕育著勃勃生機。
一路走去,耳旁不時回響起一曲熟悉的旋律:“在春天,我擁有你;在雨中,我送過你。有歡笑,也有哭泣。”是啊,人生有風、有雨;有聚、有散。我們唯有珍惜眼下的每一時、每一刻,不管是大樹,還是小草,努力地吸收腳下的養分,沐浴天地的甘露,才會讓自己的生命郁郁蔥蔥。
雨,時落時住,我的興趣卻越來越濃,恨不能一天把故鄉山水走個遍。從馬頭山另一側下山時,已是傍晚。倦鳥歸林,山鳴谷應,悠悠揚揚,雨聲也越發清晰。聽,滴滴答答,那是雨點在巖石間跳躍的腳步;淅瀝淅瀝,那是雨水在樹葉、草叢里穿梭的身影;嘩啦嘩啦,那是雨點在溪流、小河中遠行的歡歌。在這雨點與心靈的交匯中,分明能聽到歲月在流逝,歷史在回響,生命在繁衍。靜下心來,我甚至認為雨就是生命,是宇宙中萬物的靈魂。
夜里做一夢。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滴雨,落在了馬頭山上,融入了故鄉這片厚重的土地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