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父親曾經(jīng)形容草原的清香,讓他在天涯海角也從總不能相忘;母親總愛描摹那大河浩蕩,奔流在蒙古草原我遙遠(yuǎn)的家鄉(xiāng)。如今終于見到了遼闊大地,站在芬芳的草原上我淚落如雨。河水在傳唱著祖先的祝福,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。啊!父親的草原!母親的河!雖然已經(jīng)不能用母語來訴說,請接納我的悲傷我的歡樂。我也是高原的孩子啊!心里有一首歌。”
每當(dāng)聽到這首遼遠(yuǎn)、深情的歌,我就想起故鄉(xiāng),想起我心酸但卻充滿樂趣的童年。
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大涼山一個叫馬頭山的小山村度過的。那是在上世紀(jì)七八十年代,故鄉(xiāng)閉塞、貧窮,村寨里每戶人家的日子都青黃不接。但物質(zhì)的匱乏絲毫影響不了我們有趣的童年。
現(xiàn)在回過頭去想,我的童年幾乎定格在了父親的背上。父親是村小學(xué)的代課教師。每天一早,父親忙完家里的農(nóng)活,就背著我匆匆往村小學(xué)趕。透過父親寬厚的肩膀,我看到父親一筆一畫地在黑板上寫字,看到比我大的孩子們跟著父親抑揚頓挫地朗誦課文。在父親的背上,我開始咿呀學(xué)語,開始認(rèn)字、識數(shù)。
“誠實做人,認(rèn)真生活”,父親給我的何止是童年時的教誨和知識,他給我的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。無論離開故鄉(xiāng)多遠(yuǎn),無論遇到多大挫折,想起這句話,我就感到溫暖,我就有了克服困難的勇氣和力量。
年齡稍大一點,每到周末假日,我和伙伴們常常每人背著一個荊條編的籮筐,隨身帶著鐮刀,或者小鋤頭,牧羊、打柴,一會兒鉆進茂密的樹林里,一會兒跳進清粼粼的溪流間,一會兒又掩沒在郁郁蔥蔥的玉米叢里……
一有空隙,大家便頭碰著頭圍在一起,嘰嘰喳喳地擺“龍門陣”。話題里有星星,有月亮,還有誰家屋后那甜里透酸的山梨,以及山那邊、山的那邊的那邊的故事……玩累了,肚子咕咕叫了,我們才披著絢爛的晚霞匆匆往家里走。
故鄉(xiāng)山間田野遍布各種野花。橘紅的、菊黃的、淡藍(lán)的、絳紫的小花瓣,執(zhí)著而素雅地開著。有了這些不知名的小花,貧瘠而樸素的故鄉(xiāng)有了神韻,有了靈氣,也讓山里孩子的童年充滿了生機,讓我對故鄉(xiāng)也有了許許多多美好的記憶。
夏天是故鄉(xiāng)一年中最豐潤的時節(jié)。每到這時候,山上的樹木蓊蓊郁郁,地里的莊稼茁壯飽滿,各種野花見縫插針般肆無忌憚地競相開放,像一片色彩絢麗的云,纏繞在山間;又像一條條飄帶,給溝渠、田坎鑲嵌上彩色的花邊。
還有那一只只扇著花翅膀的蝴蝶兒飛來飛去,叫不出名字的鳥兒宛轉(zhuǎn)悠揚地啁啾……把故鄉(xiāng)這個僻遠(yuǎn)的小山村裝點成一個童話般的世界。這些,對于在山野間長大的農(nóng)家孩子來說,倒也司空見慣。
可是,當(dāng)我們發(fā)現(xiàn)一種草根放在嘴里咀嚼不但多汁而且有甜味的時候,沒有人能形容我和伙伴們饑腸轆轆時的那種興奮。這是一種貼著地面生長的草,它的莖像竹節(jié),一段接著一段,節(jié)頭處,觸到地面的能長出根,沒有接觸地面的則長出長劍一樣的葉子,鮮嫩嫩的,仿佛全身都包含著露珠兒。更讓我們感到奇異的是:折斷的枝條,在烈日下曬5天、10天,然后只要觸到泥土,又能長出根須,抽出鮮嫩鮮嫩的枝條。
“這種草在太陽底下曬不死,你們知道不?”木呷神秘地說。立刻,有幾個伙伴附和著說:“是的,是的,老阿普(爺爺)就說過的。”
我們奇怪了,誰也說不出這種草為什么曬不死。于是去找老阿普,去找父親,讓他們給我們答案。老阿普是我們村寨里有名的畢摩。在我們眼里,老阿普什么都懂。指著云彩,他給我們講恩鐵古茲開天辟地的故事;看著天空,他給我們講阿俄蘇布怎樣讓太陽從東邊升起……
說起這種草曬不死的原因時,老阿普捋著半尺長的黑胡子給我們講述了一個離奇的神話故事。他說,天上原來有六個太陽,曬得大地像火烤的一般,河流干枯,莊稼無法生長,人們難以生活。
這時,有一個名叫支格阿龍的小伙子,智勇雙全,愛憎分明,力大無窮,決心到天上把太陽一個個捉住,壓在大山底下。當(dāng)他捉了五個太陽之后,第六個怎么也找不到了。人們都勸說支格阿龍,留下一個太陽給我們照亮吧,他方才罷休。那最后一個太陽跑到哪兒去了呢?原來它躲在了這種茂密的草叢里,逃過了一劫。為了報答這種草,從此太陽不曬死它。
我把同樣的問題和老阿普那迷人的神話講給父親聽。父親若有所思地說:“這種草不是不會死,只是比較耐高溫,因為它把根深深地扎進泥土里,從土壤里吸收了充足的水分和養(yǎng)料,使它能夠長時間地保持生命的活力。一旦回到大地的懷抱,便可死而復(fù)生。”
老阿普講的故事和父親說的話,都久久地留在我的記憶里。日子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,歲月寒來暑往。今年春節(jié)期間,我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(xiāng)探親。一天傍晚,幾個童年時的伙伴聚在了一起。容顏雖改,青山常在。我們童年時種下的友誼種子,結(jié)出了清香、真純、甜蜜的果。
大家無拘無束,已經(jīng)為人父母的我們聊起了小時候那些趣事,依舊歡呼雀躍、忘乎所以。小時候最調(diào)皮的木呷大哥燃著一支煙,打趣地說:“我們的友情就和那能咀嚼出甜汁的草,不管在太陽下炙曬多久,一接觸泥土又會生根、發(fā)芽。”
一句漫不經(jīng)心的話打開了我心中的一扇窗欞。是啊,智慧的老阿普,慈祥的父親,以及淳樸、勤勞的童年伙伴、父老鄉(xiāng)親,他們不就是那毫不起眼的草嗎!把身子緊貼著大地,讓根深深地扎進土壤里,寒冬過后,在溫暖的春風(fēng)里,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,它們渾身裹著露珠兒,從大地的懷抱里吸收充足的水分和養(yǎng)料,郁郁蔥蔥地生長在故鄉(xiāng)的山川、田野,生長在我的心上……